窗下（18分）
柯灵①
①在窗下，我望着无云的天。
②玄想之翅遂向空腾起，沐着阳光，向不见边际的蓝色飞远了。
③我曾经有孩提的心，驾风舟，泛云海，探索宇宙的奥秘。虹桥彼岸有瑰奇的天地，月中宫阙是宝玉砌成。而夏晚小院的凉榻上，我还织过不止一回的摘星之梦。
④稍后我又爱独自仰卧草茵，枕着丛翠，凝望天宇，对自由阔大的人世，射出向往的箭。
⑤ 有一次我独上危楼，正当江南雪后，阳光稀薄，寒气逼人，天体辽廓如无极。遥望郊外白首的层峦，傲然环立；俯瞰城中密密麻麻的房宇街巷，挤着一堆人事兴废， 一种无意义的感叹，不觉油然而起。忽地，一个断线的红色气球，从近处市肆飞升，我目送它直上太空，又飘飘荡荡飞向城外，渐远渐小，终至于连那微尘似的灰色 小点，也从目力中消失。我的不羁的灵魂，也就为它所远引，觉得天地之宽，而自己则又渺无着落了。
⑥也曾对怒云疾驱，期待着暴风雨的袭来，效海燕的欢舞。
⑦也曾摸索于漆似的暗夜，无风，无星，无月。远处却有猫头鹰诡秘而惨厉的鸣声，忽而飘来，忽而中断，如一缕游丝。于是我浑身颤悸，为末世的忧惧所威胁……
⑧谁能够设想没有太阳的世界，将是怎样的世界呢！
⑨我以想象的彩笔作过两幅图画，一幅是黝暗的牢狱，黑色的墙，黑色的呼吸。铁链如大乌蛇，懒懒地盘在囚徒们的脚下。狭小的铁窗，镶一张枯瘦如柴的脸，怔怔地望着一角远天。另一幅是小楼，轩明的静室，柳丝低垂如帘幕，掩一窗岑寂。有少妇倚栏，对爱戴的白云搜索逝去的欢乐，她昂着头，犹如海上鲛人，晶莹的珠串从象牙似的颊上散落。
⑩命运降苦难于不幸的人群，但希望的种子还孕在人们心里，茁长着新的生命。失去了光的，铁槛外还有春阳跳跃的大地；失去了爱的，人间也还有广阔无边的温暖。─一“生之意志”：这是我为这幅画所拟想的笨拙的题词。
磅礴于地球四围的大气，曾使古人惊奇于那浩瀚的“大块文章”；我们则又知道它是一切生物的养命之源。而一自这城市拔去祖国的徽帜，奴隶的恶运却使人们永远低头，不敢再仰望那晶明的苍穹。偶尔从窗下（A.望B.窥）天的人，不禁也有囚徒似的哀戚了。
想象着粲然如金的阳光下，是何等壮丽的气象啊。山岳，江河，原野，造物者的杰作！北国的宫殿峨巍，古城头有洁白的鸽子，在青空下扇动皎然的双翼，鸽铃撒下一把和平美妙的歌声。但如今满缀在这些光景上面的，是异族侵凌下屈辱的暗影。
魔鬼化成似的灰色蜻蜒，又吐着惶惶的毒咒，从远天飞近了。
我昂着头，有鼎沸的思潮，沉重的心。——我梦想着一个狂欢的日子，盈城火炬，遍地歌声，满街扬着臂把，挺起胸脯的行人……
一九三九年三月十七日于上海
选自柯灵散文集《望春草》
安妮日记②（节选）
亲爱的姬蒂：
①今天晚上，贝普还在这里，门铃突然响个不停，声音又大又刺耳。我开始觉得肚子痛，心怦怦乱跳，这一切全是因为害怕。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象自己一个人被关在监狱里，爸爸、妈妈都不见了；或者，有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迷了路；再或者，德国人在夜里来抓我们......我绝望地躲到床底下。我感到这一切就像是真的一样，而且马上就会发生。
②密普常说她羡慕我们这儿清净。这也许是对的，不过她不知道我们生活在难以承受的恐惧之中。我根本无法想象，世界如何恢复到原来的模样。我们虽然一再讨论“战后”，但这好像在谈空中楼阁，是一种永远不可能成真的幻境。
③ 我们八个人就像身在大片乌云包围中的一小块蓝天中。我们站着的这一小块地方还是安全的，但是乌云正在围拢，我们的安全圈越来越小。现在我们已被危险和黑暗 紧紧围住，互相冲撞、挣扎着寻找逃生的路。我们往下看，下面的人在互相残杀；往上看，上面是宁静和美好。但我们被大片乌云隔开，不能上也不能下。乌云像是 一堵穿不透的墙，想把我们压得粉身碎骨。我只能哭喊着哀求：“圈子啊圈子，张大一点，放我们出去吧！”
你的安妮
一九四三年十一月八日
注：
①柯灵，生于1909年。一生的大部分岁月都在上海度过，亲历这个大城市的沧桑巨变。上世纪三十年代到抗战初期直至沦陷时期，特别是1937年11月12日中国军队从上海撤退到1941年12月8日日本军国主义发动“太平洋战争”，即日军铁蹄踏入上海租界的四年“孤岛”时期，留给他时刻萦怀的“孤岛情结”。
②1942年7月，13岁的安妮和家人为逃离纳粹恐怖统治，躲藏在荷兰阿姆斯特丹一间仓库里，从此展开两年多的密室生活。“我经常心情沮丧，可是从来不绝望。我将我们躲藏在这里的生活看成一场有趣的探险，充满危险与浪漫情事，并且将每个艰辛匮乏当成使我日记更丰富的材料。”1944年4月5日安妮在日记里写道：“我希望我死后，仍能继续活着。”
1944年8月，密室成员全部被捕，仅安妮父亲弗兰克生还，他将安妮在密室中写的日记出版。
6．填空（4分）
（1）《窗下》一文写于1939年。在窗下，作者心潮起伏，以“玄想”统领全篇，展开丰富的联想与想象：
作者曾以孩提之心，织摘星之梦；也曾独上危楼，生渺无着落之感；也曾对怒云疾驱，效海燕欢舞；也曾摸索于暗夜，感末世之忧惧；也曾以想象之笔，作两幅图画，一是 ▲ ，一是少妇倚栏，悟“生之意志”；也曾想象粲然如金的阳光之下，借 ▲ 喻和平之理想；最终梦想盈城火炬，遍地歌声，满街行人扬着臂把，挺起胸脯，享狂欢之日。
作者并未直接点明文章的写作背景，但文中“ ▲ ”一句（找出一句话即可）暗示了作者所处的年代。
（2）《安妮日记》一文写于1943年。在夜里，安妮常想象独处狱中、陌路迷途、敌军搜捕等情景，表现出她在密室中 ▲ 的心理。
7.柯灵常常把自己的写作称为“煮字生涯”，可见他写作时一点也不轻松，常需字斟句酌。请结合语境回答问题。（6分）
（1）AB两句中加点字的位置能互换吗？为什么？（3分）
（A）（一幅画是牢狱，）狭小的铁窗，镶一张枯瘦如柴的脸，怔怔地望着一角远天。
（B）另一幅是小楼，轩明的静室，柳丝低垂如帘幕，掩一窗岑寂。
（2）请从AB两个选项中选择一个字填空，并说明理由。（3分）
偶尔从窗下 ▲ （A.望 B.窥）天的人，不禁也有囚徒似的哀戚了。
8.有人认为用黑色可以表现《窗下》和《安妮日记》两位作者内心的共同感受，你是否赞同？请结合文本和注释说明理由。（4分）
9.文学评论家肖向东认为：“对和平与安宁的向往，对拥有免于恐惧的自由、安全的和平之境的追求与维护，是战争文学的作家们真正的写作目的与思想指向所在。”请你结合《窗下》和《安妮日记》的内容，谈谈你对这句话的理解。（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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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整体感知】（4分）（1） 囚徒望天 城头白鸽 （每空1分，意思相近即可）
“但如今满缀在这些光景上面的，是异族侵凌下屈辱的暗影。”或“而一自这城市拔去祖国的徽帜，奴隶的恶运却使人们永远低头，不敢再仰望那晶明的苍穹。”（1分，写出两句中任一句即可得分）
（2）恐惧/害怕/绝望（每空1分，意思相近即可）
7. 【语言品析】（6分）
（1）（3分）不能互换。“镶”字表现出狱中囚徒的枯瘦和他对蓝天以及自由的渴望，“掩”字表现出静室被柳丝遮掩、若隐若现的情景，给人优美、寂静之感。两个字都十分契合各自的语境，如互换不能体现这一效果。【考点：语感。】
评分细则：选择1分，理由2分。能结合情境（狭小——铁——枯瘦——镶嵌；轩明——柳丝——幕帘——掩映）或结合词语感情色彩（冷——暖，硬——软，丑——美）等角度对“镶”（镶嵌）和“掩”（掩映）分别进行阐释得2分。
（2）（3分）选B。“窥”有偷偷的、不正大光明之意，表现出身处“孤岛”的人们不自由、囚徒般的感觉，表达出他们对自由、和平的期望。而“望”字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评分细则：选择1分，理由2分，结合“窥”字含义答出人们的处境和心情，即可得分。选“望”字且言之有理酌情给1-2分。
8【主旨探究】（4分） 答案示例：我不赞同这一观点。虽然两篇文章都以黑色为主色调，如柯灵笔下“黝暗的牢狱，黑色的墙，黑色的呼吸”，安妮笔下“现在我们已被危险和黑暗紧紧围 住，互相冲撞、挣扎着寻找逃生的路。”浓郁的黑色传递出作者在战争中的压抑、恐惧与绝望。然而在绝望之中，柯灵心中始终蕴含着希望，如“没有阳光的世界” 却命名为“生之意志”，“阳光下的山河气象”中展现出对光明和和平的希望；安妮在日记中的沮丧是一个13岁小女孩面对战争的真实反应，但从注释中却可以发现她对生活始终抱有美好的期望。因此，用黑色来概括两位作者内心的共同感受是不恰当的。
评分细则：答出两篇文章都表现作者在战争中黑色的心情（恐惧、绝望等）得2分；答出两篇文章都传递出希望或对光明、和平的渴求得2分。
9【阅读评价】（4分） 答案示例：两篇文章虽出自于不同国籍、不同性别和不同年龄的作家之手，但都传达了对和平与安宁的渴望，如《窗下》最后一段所写“梦想着一个狂欢的日子，盈 城火炬，遍地歌声，满街扬着臂把，挺起胸脯的行人……”直接表明对和平的渴望，安妮在七日记中对“战后”的讨论，蕴含其对自由和安全的美好向往；同样，两 篇文章也都传递了对免于恐惧的自由、安全之境的追求，在《窗下》之中，作者以“黑夜”比喻战争，表现内心的恐惧，《安妮日记》中，作者直接描写自己内心的 恐惧甚至呐喊，他们都将战争中人们的生存状态真实的再现给读者，让人感受战争之罪恶，传递自己对战争的厌恶，激发读者对和平与安宁的向往。
评分细则：结合文章内容阐述“对和平与安宁的向往”2分，结合文章内容阐述“对自由和安全的追求”或“对战争的厌恶”2分。不结合文章内容酌情扣1-2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