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而不实
〔美〕欧·亨利
托尔斯·钱德勒先生在他那间在过道上隔成的卧室里熨晚礼服。他使劲地来回推动，以便压出一道合意的褶子。我们再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潇洒地走下宿舍的台阶——正如典型的纽约公子哥儿那样，略带厌烦的神情，出去寻求晚间的消遣。
钱德勒在一位建筑师的事务所里工作，酬劳是每周18元钱。他认为建筑是一门真正的艺术。钱德勒从每星期的收入中留出一块钱。10个星期以后，他用这笔累积起来的资金购买一个绅士排场的夜晚。他把自己打扮成百万富翁或总经理的样子，到绚丽辉煌的场所去一次，在那儿吃一顿精致豪华的晚饭。从每70个沉闷的夜晚撷取一个愉快的晚上，对钱德勒来说，是幸福的源泉。
他在一个拐角上站住。这时，一个姑娘轻快地跑过，在一块冻硬的雪上滑了一下，咕咚一声摔倒在人行道上。钱德勒连忙关切而彬彬有礼地扶她起来。姑娘靠在墙上，端庄地向他道了谢。
“我的脚踝大概扭伤了。”她说。
“假如还有什么地方要我帮忙，”钱德勒建议道，“比如说，雇一辆车子，或——”“谢谢你。”姑娘恳切地轻声说，“你千万别再费心啦。”
钱德勒打量了那姑娘一下，发觉自己很快就对她有了好感。她有一种娴雅的美；她的眼光又愉快又和善。她穿一身朴素的黑衣服，像是一般女店员的打扮。她那顶便宜的黑草帽底下露出了光泽的深褐色发鬈。
“我认为，”他坦率而庄重地对她说，“你的脚需要休息的时间，现在我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正要去吃饭，你同我一起去吧，让我们舒舒服服地吃顿饭，愉快地聊聊。吃完饭后，我想你那扭伤的脚踝就能愉快地带你回家了。”
她的眼睛非常明亮地闪了一下，天真地笑了起来。“可是我们互相并不认识呀——这样不太好吧，是吗？”她迟疑地说。
“没有什么不好。”年轻人直率地说，“请允许我介绍一下自己——托尔斯·钱德勒。我一定尽可能使我们这顿饭吃得满意，之后我就跟你分手告别，或者送你回家，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的脚踝确实还疼。”姑娘试了一步，承认说，“我想我愿意接受你的邀请，钱德勒先生。你不妨称呼我——玛丽安小姐。”
“那么来吧，玛丽安小姐，”年轻的建筑师兴致勃勃然而非常有礼貌地说，“你不用走很多路。再过一街口就有一家很不错的饭馆。你恐怕要扶着我的胳臂——对啦——慢慢地走。独自一个人吃饭实在太无聊了。你在冰上滑了一跤，倒有点成全我呢。”
在这家华丽阔气的饭馆里，他开始向玛丽安小 姐夸说俱乐部，茶会，高尔夫球，骑马，狩猎，交谊舞，国外旅游等等，同时还隐隐约约地提起停泊在拉奇蒙特港口的私人游艇。他发现这种没边没际的谈话深深地 打动了她。他的自我陶醉在他与一切事物之间撒下了一张雾网，然而有一两次，他还是看到了这位姑娘的纯真从雾网中透射出来。
“你讲的这种生活方式，”她说，“听来是多么空虚，多么没有意义啊。难道你在世上就没有别的工作可做，使你更感到兴趣吗？”“我亲爱的玛丽安小姐，”他嚷了起来，“工作！你想想看，每天吃饭都要换礼服，一个下午走五六家串门，我们这种闲人是世界上工作得最辛苦的人了。”
晚饭结束，慷慨地打发了侍者，他们两人来到刚才见面的拐角上。这会儿，玛丽安小姐已经走得很好了。“谢谢你的款待，”她真诚地说，“现在我得赶快回家了。我非常欣赏这顿饭，钱德勒先生。”
他亲切地微笑着，跟她握手道别。他朝她背影望了一会儿，飞快地向东走去，然后雇了一辆马车，慢慢回家。
在他那寒冷的卧室里，钱德勒收藏好晚礼服，让它休息69天。“一位了不起的姑娘。”他自言自语地说，“假如我不那样胡吹乱扯，把真话告诉她，我们也许——可是，去它的！我讲的话总得跟我的衣服相称呀。”
那位姑娘同请她吃饭的人分手后，迅疾地穿过市区，来到一座漂亮而宁静的邸宅前面。她急急忙忙地进去，跑到楼上的一间屋子里，一个穿着雅致便服的美丽女人正焦急地望着窗外。
“哟，你这个疯丫头！”那个年纪比她稍大的女人嚷道，“你老是这样叫我们担惊受吓，什么时候才能改呀？妈妈吓坏了。她吩咐路易斯坐了汽车去找你。”
“别说我的不是了，姐姐。我那套旧衣服和玛丽的帽子很合适。我相信谁都以为我是女店员呢。”
两个姑娘坐在窗口前，望着外面灯火辉煌和车水马龙的大街。“要我告诉你，我会爱上哪一种人吗，姐姐？”“说吧，你这傻丫头。”另一个微笑着说。
“我会爱上一个有着和善的深蓝色眼睛的人，他体贴和尊重穷苦的姑娘，人又漂亮，又和气，又不卖弄风情。但他活在世上总得有志向，有目标，有工作可做，我才能爱他。可是，亲爱的姐姐，我们老是碰到那种人——那种在交际界和俱乐部里庸庸碌碌地混日子的人——我可不能爱上那种人，即使他的眼睛是蓝的，即使他对在街上碰到的穷姑娘是那么和气。”
（选自《欧·亨利短篇小说精选》，有删改）
（1）下列这篇小说思想内容和艺术特色的分析与鉴赏，最恰当的两项是（5分）
A．一场邂逅，真正的上层人士隐藏自己的身份，穷人却将自己虚幻成有钱人，从中也能看出当时美国的社会风气——金钱至上。
B．作者对这位钱德勒先生没有褒贬之意，怎么看，全由读者做主。这是一种客观的写实主义，作者隐藏了自己对主角的情感，是一种情感的悬念。
C．“‘你讲的这种生活方式，’她说，‘听来是多么空虚，多么没有意义啊。难道你在世上就没有别的工作可做，使你更感到兴趣吗？’”这席话中，睿智的姑娘实际在提醒眼前的男孩要踏实一些，也说明玛丽安对那种上流社会的生活充满了厌倦，更向往一种朴实的生活。
D．“假如我不那样胡吹乱扯，把真话告诉她，我们也许——可是，去它的！我讲的话总得跟我的衣服相称呀。”钱德勒的故事从熨衣服开始，到收好衣服结束。讲话要配衣服，多么荒谬的逻辑，多么夸张的讽刺。
E．小说人物描写很有特色，多从侧面对人物进行刻画。如写玛丽安小姐，穿着非常朴素，“像是一般女店员的打扮”，“眼光又愉快又和善”，“有一种娴雅的美”，外表的美折射出心灵的美；对钱德勒的描写亦是如此。
（2）作者笔下的钱德勒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请简要分析。（6分）
（3）试分析本文主要的写作手法。（6分）
（4）对作者笔下的钱德勒，有人鄙弃他，也有人同情他。你的态度呢？请结合文本谈谈你的看法。（8分）
参考答案 新炬吧考试网(www.xinjuba.com)整理
11、（1）A，3分；D，2分；C，1分（B，作者其实通过玛丽安小姐的选择，表达了自己的判断；C“对那种上流社会的生活充满了厌倦”不准确；E，“多从侧面对人物进行刻画”不当，全文以正面刻画人物为主。）
（2）①爱慕虚荣，肤浅浮夸，华而不实。他用10个星期节省的钱购买一个绅士排场的夜晚，他认为这是幸福的源泉；向玛丽安夸耀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获得一种虚幻的满足。（4分）
②待人有礼，体贴他人。和人交流时很有礼貌，体贴与尊重劳苦人民。坦率善良，乐于助人。玛利安摔倒，出手相助；邀请同吃晚餐，坦率表达自己观点。（2分）
（3）①讽刺手法。用幽默的语言生动刻画了作为下层小职员的钱德勒对上流社会的向往，对一夜风光的绅士生活的“愉悦感”，而且这种感觉“终古常新”，成为他“幸福的源泉”。这样的写法准确地嘲讽了下层小人物钱德勒的虚荣心。
②欧·亨利式结尾。钱德勒假装有钱，向玛丽安夸耀虚假的生活，他认为她应该像其他女子一样 都喜欢有钱人；玛丽安是真正有钱人，她希望遇见的是有目标，有工作，有志向的男孩，所以她没有爱上钱德勒，造成了出人意料的艺术效果。写玛丽安的外貌、眼 睛、语言（认为上流社会空虚）等，暗示她是有教养的有钱人家孩子，这些铺垫使结局合乎情理。
（每点3分，其它角度言之成理亦可给分。）
（4)①我不喜欢他的伪装的态度（2分）。我认为我们应该做一个诚实的人，做真实的自己。做好普通人，把握自己的幸福。（3分）人应该有志向、有目标、有工作可做，而不应该在交际界和俱乐部里庸庸碌碌地混日子。有些东西无法改变，比如出身；有些东西是可以把握的，比如生活。（3分）
②我认为钱德勒的做法无可厚非（2分）。爱慕虚荣、追求幸福生活（包括爱情）是人的天性。（3分）钱德勒用10个星期节省的钱购买一个绅士排场的夜晚，他待人有礼，善良，乐于助人，希望表现自己最好的一面以获得玛丽安的喜欢，这些都值得同情。（3分）
（其它角度言之成理亦可给分。）
